研究中的一部分,必須去解釋何謂「觀光」,何謂「旅行」。

也許對很多人來說,這兩者是一樣的;
也許對另一些人來說,這兩者意味著「品味」的不同。

或說是「階層」。

用白話一點的方式講,
「觀光」指的是大部分人出去玩的方式,
也許拿著知名的旅遊雜誌或指南,到著名的景點走一趟,
可能搭乘大眾交通工具,也可能開車,(但應該不會是步行或是騎單車)
時間也許半日、一日、兩日,但絕不會超過一個星期(我指的是國內)。
遊覽的方式不外乎拍照(尤其是跟著名景點合照)、購物、吃食(當地名產),
談不上深度,所求的是「到此一遊 就可交代」的暢快。

「旅行」,對某些人來說,指的是有深度的「離家」與「返回」。
走訪的地點也許很大眾,但走法強調的是「獨一無二」。
或許是騎單車漫遊,或是悠哉步行,或是一路轉乘各種大眾交通工具,
或者沿途寫生,記錄路邊的花草動物,或者攀爬奇岩,挑戰驚險活動,
不管是那種方式,絕對不是到景點晃一圈就走的那種。
(也可能是這樣,但他們總有一套美化的說法,諸如只在乎過程不在乎結果云云)
他們可能也拍照,除了與著名景點合照之外,多半還加入歷史和文化的觀點,
總有許多有趣事物的特寫或是刻化旅行的蹤跡,總之就是要有「深度」。
深度怎麼來? 「與眾不同」是也!

或者引劉克襄的一段話為「旅行」下一個註解:
「21世紀了,不能只是去看山水人文了。
在美濃旅遊,我們還要時時感受當地人的家園意識,從各個角度去感覺。
觀光是有義務的,我們走的時候不能只帶走粄條滑潤的口感、油紙傘的濃烈氣味。
我們會看到一個小鎮在旅遊的過程裡學習成長的故事。
就像常在第三世界旅遊的著名作家羅伯.D.卡普蘭在《世界的盡頭》所云:
『我們無法只是看到獅子、大象,卻忘了草原上還有餓莩遍野,以及政經的動盪。』

我不確定有多少人理解劉克襄的觀點,
但我知道這不是中產階級憂國憂民的矯情。只是對「旅行」有過高的道德標準。
只是能有多少人,帶著如此的視角和心情去旅行,
或者,難道只有這樣才稱上旅行?

閱讀過許多旅行書寫,有許多把「旅行」當作職業的人,
總會強調自己的「旅行」有別於「觀光」,甚至瞧不起用「觀光」來旅行的人。

恰如張讓在「旅人的眼睛」一文中宣揚:
"反對尋樂、見皮不見骨的觀光旅行,
而欲追求”真實生活”的感動。"

只是隨意的走走,不是旅行噢!
只會跟景點合照的觀光客,不是旅人噢!
沒能好好認識這個地方,那就白來啦。
能聽導覽就聽導覽,還要做筆記唷。
拍照也別光是自拍,還有拍情人,別忘了把這個遺跡拍下來噢。
不是隨便的拍嘿,要拍出復古的氛圍,拍出那個FU噢。

再來看一下台灣觀光協會名譽會長,現任亞都麗緻旅館集團總裁嚴長壽怎麼說。
他把旅行分成三階段:
第一個階段的旅遊叫做走馬看花,類似進香團,或速成型的環島遊,
希冀在最短的時間內看完最多的東西,廣度夠,但深度不足。
第二階段的旅遊,觀光客開始講究深度、要求體驗,
希望旅行的過程中可以有知性的感受,在其中發掘樂趣。
第三個階段,簡單地形容叫 ”Go somewhere,do nothing.” 。
這個階段的旅行,反而變得沒有目的性,
可能只是帶幾本書,找一個地方做幾天 spa ,然後回到出發的地方。

這三種階段象徵著一種線性的關係,從一到三,是一種進步的狀態。
也許你現在還是個膚淺的觀光客,但有朝一日,(如果你夠上道的話)
日後你也能進步,變成一個把旅行當成「生活」,而不是「觀光」的實踐者。

殘酷的是,並不是人人都有把「觀光」變「生活」的能力。

“在城市中散步是奇特的,悠閒的,孤獨的,這種經驗是現代的。
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如此自在地享受著身處於人群中的滋味。”
現代法國詩人波特萊爾如此宣揚。

雖然散步不等同於旅行,但是旅行也是悠閒的,
就算是用一種苦行的方式,旅行者也希望透過旅行達到身心靈的放鬆與滿足。
悠閒需要一段空餘的時間,這意味著在旅行的過程中,旅行者不需要為生活煩惱,
能自主的決定自己要去何方流浪,在異地如何開啟有別於日常的生活。
總之,就是一個有閒又有錢的人。
(也許也不需要頂有錢,但是絕對不是那種必須鎮日拼死拼活才有飯吃的那種下層階級;
也不會是那種要養活一家老少,背負龐大貸款的可憐假白領真藍領階級。)

在採訪的時候也接觸過很多奉行樂活(LOHAS)主義的人,這意味著健康及自給自足的生活形態。
但同樣的,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樂活。
儘管有華麗光彩的修飾,樂活還是只存在於特定階級(以上)。

樂活無罪,能樂活享受人生的人不應該接受我的批判。
我只是想,那些不能樂活的人,不是他們不想,而是他們不能。
為何不能,也不是他們不懂得擁抱更高水平的生活標準,
只是他們沒有這樣的能力去獲得相關的資訊、資源。

我們無法期待一個勞工階級放下生計,微笑的走訪台灣各地,用力用心去體會台灣的美好;
或者在鄉間開家小店,不計較收入,只求放鬆心情健康度日。
也許他們想,但是現實生活總是逼著他們必須不斷前進。
能因此說這些中下階層的人沒有「樂活」的權力嗎?
也許他們要的不過是「能快樂生活」。

這就是現代性的後果。
人被現代性的線性驅力所鞭策,不斷往前,但心理卻迷盲,
這不該是美好生活的一部分,所以希冀樂活,希望回歸前現代的單純美好,
一味的追求,又一味的向後回顧。

更令我覺得莫名的,是一種「隔離」的動作。
把「觀光客」隔離在一個地方,儘管他們才是大眾。
我知道對「觀光客」的厭惡其來有自,這三個字本來即帶著低層次的感覺。
花蓮的「樹湖」民宿老闆也說,曾有一些「觀光客」把他的民宿當景點,
擅自破壞植栽,長驅直入,一點兒素質都沒有。
這類沒有公德心,例如在古蹟上寫「XXX到此一遊」之類的混帳行為,的確是某些人會做的蠢事。
但把這類行為跟「觀光客」扣在一起,也委屈了絕大部分規矩玩樂的旅行者。
不意味著必須用「隔離」的方式,來保持自己的樂土。

三芝「圓山草堂」的藝術家老闆這麼說:
他把咖啡廳開的這麼遠離都市,遠離主要幹道,就是為了不要讓觀光客來糟蹋。
他想做那種有素質的客人的生意。

這樣的想法,我不能說他太武斷或是瞧不起人。
店是他的,而且我相信,有很多店家漸漸都有他這種想法。
“想要維持高品質的服務,就是要杜絕觀光客”。

就算他不這麼直接的表述心意,當我們開著在山徑小道上蜿蜒繞著,
當我們不斷疑惑是否迷路的時候,我知道這個地方沒有私人交通工具是到不了的。
這意味著,你沒錢買車(我在那裡待了一個下午,沒看到騎摩托車來的),
你就沒辦法搭著大眾交通工具前來。

旅行,不也是「政治」的嗎?
他並不如大部分人想的,只是休閒的一種方式,只是培養感情的媒介,
更深層的是,他其實也是一種社會的分類。
什麼樣的人,會做什麼樣的旅行?
我們因為旅行而被定義。
(或許我們原先是希望透過旅行去定義某些事情,但他並不是這麼「功能性」的活動,
例如,用「旅行」去遺忘一個人或是一段感情,之類的。)

但我也不這麼悲觀。(雖然通篇所述都很個人,也許也偏激)
Baudrillard說,我們現在都活在符號裡,活在無所不在的擬像中,活在影像消費的時代,
我們每個人都在日常生活中展開超真實的旅行,我們每個人都在扮演旅行者的角色。

政大廣電系兼任教授鍾適芳就把她的生活,變成一種旅行。藉著想像。
“因為沒有渡假的奢餘,遂養成將每日切割出不同的心情,隨時隨地保有渡假的想像。”
“每日,我的旅行從工作室老公寓的樓梯間開始。
在熟悉的城市空間裡,節制對視覺與聲音美感的慾望,
挑選有限的視角觀看,越過城市的灰陋嘈雜,
租借其他文化的想像,才能看見美好的風景。”

也許「旅行」或「觀光」不意味著階層的不同,
我希望我是想太多了。

當生活也變成一種旅行,當我們無時無刻都在移動,
不管是那種方式的移動,總有個人的理由和作法,
無涉道德,自己爽了就好。

如果哪天我能把去公園散步,或是去全聯買東西,去巷口吃韓國料理
也看做一種旅行,
一種可以放鬆身心,可以盡情暢遊的「生活旅行」,
儘管顛覆了傳統旅行跨越疆界的限定,但舒坦的心境或許能夠一樣。

只是這樣的旅行,境界太高。(或許是另一種更形而上的境界)
我不保證做的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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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claireforyou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6) 人氣()